第十五回 示羽化仙师归隐 送灵柩门人服劳
风旌动处原非真 本性圆明是法身
解得拈花微笑意 从来无处着纤尘
话说重阳先生见那些学道之人,依然聚集,察其中并无真心向道之人,不过徒 沽虚名,指道为由,欲人知他在修行悟道,其实并无一点道念。若不使他散去,久 必以假乱真,使法门不得清静矣!想出一个妙法来,点了一点头,忽然大叫几声:
「不好!不好!」惊得那些人齐来相问。
先生曰:「我不该出门,在路上受了暑湿之气,使我心头结郁,身上起泡。」
解衣与众人看,果然心头肿起,浑身是泡。慌得马丹阳与邱、刘等,忙去求医寻药, 一连请了几个名医,用过妙药数剂,总不效验。
又过两日,泡皆溃烂,脓水交流,臭气难闻。那些学道修行之人,背地私议说: 「重阳先生定然无道,自身难保,焉能度人?病都却不了,怎得成神仙?我们各自 回去罢!免得耽误大事。」于是阴走一个,阳走一个,不上两日,走得乾乾浮净。 只丢下邱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六人,日夜服伺。
先生见众人走完,遂叫他们六人近前,吩咐曰:「我明日午时必死,但我自到 此来,把马钰一项银钱,被我周济贫苦,又帮凑别人埋葬嫁娶,以及遣嫁使女丫发 圆成家人小子,一切奁妆聘礼,化费银钱若干。又供养这些来学道的人一两年,故 此将银钱尽行用完,如今库藏一空,我死之后,若办丧事,必要当田卖地。但依我 吩咐,不许化费银钱,我若死时,也不须悲哀啼哭,休得祭奠开吊,只要几块薄板, 装着臭皮囊,使邱、刘、王、谭、郝五人,轮流抬回陕西椿县终南之下,绳索断处, 是吾葬身之所,不得有误。若背我言,我必不安。」
邱、刘等闻先生之言,唏嘘欲泣。重阳先生曰:「勿作此儿女子之态也。」
先生虽如此吩咐,邱、刘诸人不免含愁生悲,自不必题。到了次日午时,先生 衣冠齐整,端坐蒲团之上,唤邱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六人,近前讲曰:
「性命双修之法,要内外俱有。缺外功,则德行不全;缺内功,则本源不清。」 「夫外功老,平生居心,须使无亏。一言必谨,言有一功也:一行必慎,行有 功也。一字不苟,一介必严,莫非功之所积、功之所推。」
「夫内功者何?惺惺勿至于昏昧,防意如防城之险;空空不着一物,守心更比 守身之严。时而天人介于几希,天人即交战之会也。」
「吾将内功,重而言之。盖内功不可以色见,不可以相求,不可侥幸,不可以 苟安。扫去一毫之色相,即有一毫之阳生:扫去无端之色相,即有无端之阳生。将 色相扫尽,不留些子芥蒂,则纯阳之体也。」
「有等修道者,非不信心坚固,而弊在速成,工夫未到,便思证果。又有习吾 道者,非不如意盘旋,而弊在安闲,日日淹淹欲睡,时时闷闷不乐,精神不振,艰 于行持,不肯用工。岂不知欲长一技,用尽无限心机,方得随心应手;半丝半缕, 费尽了许多气力,方称心而足意。岂学神仙者,不下苦工乎!」
重阳先生说毕,又取一书,名曰《韬光集》,乃先生亲手所着,内有晦迹之道、 隐逸之妙,付与马丹阳曰:「汝等六人当于其中探讨至理。知之非难,行之为难, 必勉力行之,方无负我心。汝孙道友,道果将熟,不必挂念。只有邱长春,功行尚 少,汝当指示一二。刘长生色相未能尽空,另有一番波涛。郝太古东游西返,所见 之处,即了道之地:谭长真遇顾而通玄,王玉阳逢姚以入妙。邱长春石番溪边苦根 尽,龙飞门上大丹成。」重阳先生说罢,一笑而逝。
邱、刘等谨遵先生遗训,不敢声张,依法人殓,用绳索将棺捆定,寻了一根 杠子、两个横檐。到了次日晨早,邱、王、谭、郝四人,抬起灵柩便行,刘长生背 着行李,随后走来。马丹阳送了二十余里,临别之时,在身傍取出一包散碎银,约 有四、五十两,交与刘长生,曰:「家中银钱,被先生做好事用尽,一时备办不出, 只有这点散碎银,以作盘费。路上简省一二,可也得够。葬师之后,急速转来,咱 们师兄道友,同在一处修行。」
刘长生将银接过,遂与丹阳分离。行不数里,见有许多人拿着寸香片纸,拦 路祭奠。刘长生近前一看,都是先生门下学过道的那些假修行,刘长生逐一称谢。 谁知重阳先生在生之时,生平见不得假修行人,今日仙逝,真灵不昧,见了 他们,犹然犯恶,从棺木内放出一股臭气,臭得人人掩鼻,个个发呕,站立不住。 胡乱磕了几个头,一齐走了,那臭气也息。
邱长春与郝太古等抬着灵柩,仍往西行。走不上十余里,有人拦路送饭,邱、 刘等以为与先生往年有交识之人,今闻先生归天,特送顿把饭来,尽个人情,不足 为怪,忙放下灵柩,便来吃饭。吃罢,道了一个「谢」字,抬上又走。行不多时, 见路傍有座古庙,便抬不动了,即将灵柩落坪,在庙歇宿。次日天明,又抬到了早 饭时候,又有人拦路送饭。午饭时候,也是一般。天晚,即有冷庙栖止。
如此走了月余,要陇陕西边界。邱长春暗想:「这事可不奇怪,天地间那有这 般凑巧的事?近处以为是先生相识之人,尽一尽情,未可料得?如今走了许多远, 还有人拦路送饭,其事真乃奇异。我不免悄悄问个缘故。」正在默想,时当晌午, 忽有人送饭来,请他们吃。刘、郝、王、谭与那人道谢毕,即取碗筷用饭。 邱长春把送饭之人扯在一边,问曰:「你怎知我们到此,送这饭来与我们吃, 又是何缘故?」
那送饭之人说:「从早,有一位穿黄衣的老道长,在我们村里来募化,说他有 五个徒弟,从山东送灵柩过此,要扰主家一餐。我那主人最好善,听了此言,故使 我送饭至此。」
长春听罢,记在心头,到次日早饭时节,推说肚皮疼痛,要往前村讨碗滚汤喝, 求刘长生帮台一肩。长生应允,便将行李交与他,接过扛子抬着。邱长春背起行李, 放开大步,往前走有数里,果见一位穿黄道袍的老人;像是先生模样,往前村里去。 邱长春赶紧几步,跑到跟前,一手扯着道袍,跪将下去,口叫:「师傅慢走, 徒弟在此侍候。」
重阳先生掉转身来,怒容满面,责长春曰:「你这造业徒,不知天地盈虚、 消息晦迹之道,一味施逞乖巧,漏泄仙机。以此推来,日后又要多用三年炼魔之功; 是自取其咎也。」言毕化清风而去。
长春正在侮悟,又见灵柩陇了,忙去接过扛子抬上,仍将行李交与长生。自 此以后,永无人送饭。若不是马丹阳所送银两做盘费,难免受饿。
又走了半月,始到长安。由樗县而傍终南,忽然绳索齐断,灵柩坠地。长春 用目一观,见前面村外站立一位老翁,即走去施了一礼,未及开言,那老翁反问曰:
「你们可是从山东抬灵柩回来么?」
邱长春答曰:「正是!老伯何以得知?」
老翁曰:「我昨夜梦见王孝廉,说他已死,徒弟五人抬灵柩,从山东到此, 要求我舍一穴之地,埋葬其身。我想昔日与他同在省城科举,咱二人甚是知交,遂 随口应允。我又问他几时埋葬,他言今日午时。我醒来方知是梦,半信半疑,出来 看望几遍,才见你们抬着灵柩,正落在愚老地上。」
长春亦将先生「绳索断处,即是葬地」之言,对老人说了一遍。老翁甚喜,
即入内去,唤了几个庄汉出来,各带锹锄、擢箕等物,来在灵柩跟前,将棺移过, 即于其处打井安葬。顷刻,累成大坟。邱、刘等叩谢了老人,又与众庄汉道劳,那 老人又请他们师兄、道友到村内款待了一顿斋饭,然后邱、刘等与老翁告辞。又问 明大魏村路径,大家打一个拱手而去,不如此去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送师西归大事毕 访道东行真道成
第十六回 大魏村三老叙旧 晋安桥一言指迷
万转身如不动舟 风翻浪涌便难收
临流执定篙和舵 一路轻帆到岸头
话说邱长春,同众师兄到了咸阳大魏村,见屋宇破坏,村落荒凉。有三位老 人,坐在一个庙子门口,长春上前深施一礼,便问王孝廉的居宅,内有一位须发皓 然的老人便说:「你问王孝廉的居址,敢莫有啥瓜葛?」
邱长春曰:「他是我们的师傅,在山东传道,羽化升仙。我们几人送他灵柩 归来,昨在南山之下,讨地安葬。今者欲回山东,故到此问一问他家人口,可平安 否?」
老人间言,叹了一口气,说:「你师傅是我宗兄,我排行第三,人呼我为王 三老。自我宗兄离家之后,周氏嫂子,忧虑成疾,因病身亡。他儿子秋郎,跟着岳 父去了,一年半载回来一遭,他家现时无人。」
长春又问:「这村子如何恁般败坏?」
王三老又叹了一口气,说道:「自从我宗兄走后,村内莫当事的人,他们都是各顾 各,有事来了,无人出头料理,自随别人搞,故此越搞越烂、越奸越穷,竟将这村 子败坏。后来听说孝廉成了仙,都说他把风脉拔去,轻轻将这罪过移在他身上。」
长春又问:「怎知他成了仙?」
王三老指着庙宇道:「这是南北几村,与他修的庙,你们进去一看便知。」
长春同众师兄进得庙来,果见上面塑的师傅神像,俨然如生,齐上前礼拜,见匾额 上写着「挺乎人豪」四字,左右对联题曰:
显道术于咸阳,□酒灭火;垂恩光于故里,施符驱瘟。
邱等看毕,不知其故,便问三老:「怎样驱瘟灭火?」
三老曰:「那年我们这一方瘟疫流行,传染甚重,人人惊恐,忽有一位黄衣道长, 朱书灵符,遍施乡村,并不取分文,得此灵符贴于门上,瘟疫顿消。又闻人书言: 咸阳市上起火,烧着民房,扑之不灭,见一位道长,也是身穿黄袍,从酒店内出来, 手中擎着半杯酒,喝了一口,向火喷去,其火自灭。市人感他救火之功,都来问他 名号,他言:三横一直是姓,三士张口为名。说罢,飘然而去,转眼不见,过后有 人识破这两句话语。三横一直,王也;三士有口,(字为上面一个吉下面两个吉) 也,说他定是王(上面一个吉下面两个吉)。这话传到我们村里,方知他成了神仙。 我们有个族嫂,人呼为王妈妈者,临终之时,也说:孝廉叔子,身穿黄衣,来接我 去。故此南北几村,感他护庇之恩,倡修这座庙宇,以酬其德。左壁厢悬有木牌, 以纪其事,一看便知。」
刘、邱等同到牌下,仰面读其文曰:
盖闻有德劳于国者祀之,有功德于民者祀之。我村王公讳,异人也。幼年读书,壮 岁习武。自举孝廉后,托病中风不语,人莫窥其动静,养病一十二年,未出门前眺 望。忽一旦失去,不知何往?四处探讨,渺无踪迹。嗣后症起瘟疫,公施符救免, 保全性命颇多,乡人均沾惠泽。又于咸阳市上,□酒灭火,谜语留名。度寡嫂而升 天,佑乡人以多福。公既不忘乡井,而乡井之人岂负公哉?况有驱瘟、灭火功德于 民,祀之未为不可。故邀集乡人公议,倡修殿宇,装塑神像,岁时祭祀,以酬其劳; 是以云尔。
邱、刘等看毕,叹曰:
「先生神机莫测,变化无穷,非我等所知也。」又见王三老 向着一个小厮耳边,不知说了些甚么言语,小厮点头而去,少时同一庄汉,提着一 个篑子走来,内装面食之类,请他道友几人受享。
刘、邱等才说了一个「谢」字,三老曰:「劳你几位送宗兄灵柩还乡,又来探望他 家,无好款待,不过便饭,当不得一谢。」邱、刘等见他这样讲说,即来吃饭。是 夜,歇在庙中,便有许多人来相问。次日,天色将明,有七、八处送饭食来,他们 道友几人,哪里吃得许多,不过每家用上一点,领一领情。
刘长生与众道友商议,将马丹阳所送的盘费银,还剩有十余两,拿来交与三老,以 作培补先生庙宇之用,众道友称善,遂将银交与三老,说明其意,王三老将银收讫。 邱、刘等即告辞起身,离了大魏村。走有十余里,到一大树下,大家坐着缓息。谭 长真曰:
「我们送师西归,大事已妥。若再到山东,也不过把马师兄饭吃些、钱用 些,也当不了啥。常言道:世无不散的筵席。又曰:道不恋情,恋情非道。久在一 路,岂不闻三个成群、五个结党,反惹物议,大有不便,不如各走一方,得以自由。」
王、郝等曰:「师兄之言是也。]于是刘长生往东南而去,王玉阳西南而去,谭长真 往南走,郝太古向东行。
邱长春见他们把几条路走完,他也无走处,就在这陕西地方,募化度日,苦志修行。 这且不表,单说郝太古游到晋地,见一座石桥有八九洞,桥下根脚,俱是生成的磐 石,每到秋冬河竭水枯,常有那逃难饥民在桥下歇宿。郝太古见桥下甚是洁净,正 是水枯之时,他便在桥下打坐。起先无人知觉,到也清静.后来渐渐有人知晓,遂 惹下牵缠,感动了近处居民,见他终日打坐,知是修行之人,故此常与他送些馍馍 饼饼。他怎么吃得许多,剩下的就堆在面前,被那些鸦雀老鹰,你啄一片、我啄一 块,飞在半空,或掉下来,落在水内;或坠于路上,那些小娃子看见,便捡来吃, 寻踪捕影,来在桥下,到太古面前顽耍。见他坐着不动,犹如泥塑木雕一般。那些 小儿来耍熟了,就把他当菩萨,要盖庙,便捡了些石头瓦块在两边,砌起做墙,又 折些树枝架在上面为梁,扯了些草盖着。每日在家中吃了饭,便邀约一路到桥底下 来,向着郝太古磕头作揖,嘻笑喧哗,闹个不休。
郝太古是有涵养的人,并不在意,任他们翻腾吵闹打跳,总不瞅睬。这也算得闹中 取静,不为无益。
一日,前村办观音莲台会,那些小娃子看会去了,甚是清静。郝太古见一人 在桥下磨砖,磨一会,又拿起向脸上照一照,照一照又磨,磨一磨又照,如此数十 次,把一块砖磨消化了,又取二块来磨。郝太古见他磨了半日,以为把砖磨个甚么 器皿,今见他将砖磨成泥浆,毫无所用,又欲磨二块,恐他白用工夫,有心指拨于 他,遂问那磨砖人曰:
「你磨这砖,意欲做个器皿乎?」
其人答曰:「然也。」
郝太古便对他说:「你要做器皿,先须立个成心,或铲高而削平,或取方而 就圆,依乎规矩,方成巧妙。你今。不取法则,胡乱磨,怎得成功?我且问你到底 磨个啥器皿?」
其人答曰:「我想将砖磨光亮,做个镜儿,早晚照一照面容。」
郝大古闻言笑曰:「砖乃瓦泥,非铜非铁,焉能磨得光亮?岂不白费了工夫?」
那人大笑曰:「依你这样讲说,我这砖既磨不成镜,你那坐又焉能成仙?你如此枯 坐,无异我之磨砖也。」
郝太古闻言,猛吃一惊,慌忙站起身来,急趋上前,意欲请教,那人飘然而去,不 得与之言谈。郝太古知是异人到此,指点枯坐无益,收拾行李,离了晋安桥,望幽 燕而去。
有诗叹曰: 磨砖枉自用工夫 静坐孤修气转枯 两下俱为费力事 一言提醒破迷途 不表郝太古北游,又说长真南行。一日来在随州之地,天色将晚,并无古庙凉亭, 又莫招商客旅。见路旁有一座大庄院,房屋甚多,意欲前去借宿,随便化点斋吃。 将走到庄前,只见门内出来一人,像似掌柜的样子,此人姓顾,名足成,号裕丰。 昔年也是好道之人,因被那些不学好的道友,丢登子装神仙,偷哄他钱财,上了好 几回当,所以见不得道士。
正是前头打沙子,吓怕后头人。
且说顾裕丰见谭长真往庄上来,便高声喊叫道: 「道长!不肖来,我这里僧道无缘。」
谭长真将他看了一眼,意欲开示于他,不知他受不受开示?且听下回分解。
欲要别人信服我 须将我事信服人
第十七回 戏喜红定计脱身 难浑然当真盘道
心境原来要朗明 莫因一事误平生
昔年曾被假人骗 今遇友人认不清
话说谭长真见顾裕丰有几分善气,意欲开化他。谁知顾裕丰不等他开口,先就说:
「道长不必多言,你们那些话,我是听厌烦了的。你就说来,我也不信。我是被你 们哄怕了,哪有甚么修行人?依我看来,尽是苟图衣食之辈」
说罢,竟入内去,再不 出来。
谭长真听得这言话,把道门说得全无道气,有心丕振宗风。抬头一望,天色已晚, 他就在庄门口打坐。到了要黑时候,那些庄汉催逼他走开,提了一桶冷水,将门口 泼湿,依旧进去,将门闭了。谭长真见他们如此作恶,便不到他门前去,即于路旁 打坐。
是夜,天又下雪,堆积尺余。天明之时,那些庄汉出来一望;见谭长真坐在露天坝 里,周围白雪堆积,却怪他身边毫无片雪,即报与裕丰得知。顾裕丰闻言,亲自出 来观看,走拢他身边,觉得热气迎人,知是有道之士,即请他入内,待以客礼,说:
「非我不信道,只因道门无好人。像你老人家这样苦志修行,谁不尊敬?我今愿供 养你,就在我家中住下;三年、五年、十年、八年,我都喜欢。我明日选一个良辰, 要拜你老人家为师,不知你老人家可应允否?」
谭长真本要开化他,今见他略起信心,犹未大于敬信,如何不允?.于是点头应允。 顾裕丰大喜,即命家仆在后面打扫一间房子,即请谭长真入内,打坐参玄,每日斋 茶斋饭,供养不缺。又使丫环喜红常与谭长真端汤递水,真乃道尊德贵,妙理无穷。
光阴迅速,一混大半年,不见顾裕丰来求道问理,揣他心意,是好道,并不是学道, 欲使人受他供养,替他造福,替他修行,他却受享现成福德。
谭长真识破这个机关,便不愿在他家受这供养,屡次告辞欲行,顾裕丰苦苦相留, 哪里肯放他走?反吩咐家中人等,小心看守,故此谭长真连走几回,都被他们挡转 来。谭长真因为走不脱,便想出一条妙计,必须如此,方能走也。
少时,喜红送茶来,谭长真故意将他手腕捏了一把,说:「你这手儿好白净呵!令 人爱煞。」
喜红脸上发赤,勉强答曰:「白得如漆一样,师傅休得取笑。」说毕,便往外走, 竟到上房,说与顾家娘子得知。
这娘子即对丈夫曰:「谭师傅调戏我们的丫环,也非正经修行人,可使之去。」
顾裕丰闻言不信,说:「这是喜红不耐烦服侍他,故造成这些浮言。]娘子见丈夫如 此说,反将喜红骂了几句,喜红不敢再言。
过了两日,顾裕丰见喜红与谭长真送茶去,他却跟在后头,窥其动静,果见谭长真 挪住喜红的手,笑容可掬,说道:
「你这手儿如玉之白,似绵之软,真爱人也。」
裕丰在外,一闻此言,心中大怒,便要赶他出去。又想:他曾屡次欲走,是我再三 相留,今又逐他,显我不仁,不如写几句话儿,贴在壁上,等他各人知趣,定然自 去。我只吩咐手下的人,不必拦挡他,便是好主意。
不表顾裕丰暗里铺摆,又说谭长真次日坐到早饭后,不见喜红送茶送水,知是计已 用灵,即走出来一望,见门上贴着一张纸帖儿。上写着四句话曰:
西风尽夜飞雪花, 冷坐蒲园形影斜;
休羡今朝手似玉, 迥思曩昔身如蛙。
谭长真看罢,笑了一笑,走进房内。见桌子上有笔墨,取笔在手,复出外来,向他 纸帖上,也写了四句话。写毕,入内收拾单行,一直跑出堂前,连叫了两声谢,无 人答应,竟出庄门,向南而去。游了两年,始往北还,此是后话不表。
又说顾家那些奴仆,因主人曾吩咐,谭道长出来,不须挡他,尽他自去,因此见谭 长真出来,都各回避,待他走后,方报与主人得知。顾裕丰闻言,来在后面,见他 原纸帖上,添了四句话在尾后。你道那四句:
休言雪月与风花, 心正岂愁形影斜;
不说喜红手若玉, 此身定作井中蛙。
却说顾裕丰见了这四句话,方知谭长真调戏喜红,是脱身之计也,嗟叹不已。 此话不讲,又表王玉阳自大魏村与众道友分离之后,游到房州地方。
这房州北路有位官人,姓姚,名崇高,曾做过新安游府,因看淡世情,告职还乡, 乐享田园。生平最是好道,见了出家人,就如遇亲人一般,管他有修行、无修行, 都要谈叙一谈叙。他侧近有个遇仙观,观内住持也是道家,凡去来僧道,常在观里 留宿。他曾预先嘱咐观主,凡有修行学好之人,必通知于我,观主应允。
过了一旬,来了一位不僧不道的修行人,自称有道之士,尝在人前卖弄精神说:他 有九十六岁,曾遇着张三丰数次,又会过吕洞宾几回;达摩是他师傅,济颠是他良 朋。也会做工,一两天不倒单。
那日来在遇仙观,说了些度人无量的话。观主听入了耳,间他姓名,他言号叫浑然 子。观主即引他去见姚老爷,一见面他就说:「和尚是色中饿鬼,道士是气中魔王, 也成不了仙,作不了佛。要像我这个样儿,能把万事看破,一尘不染;方算当真修 行,习吾道者,要活几百岁。」
姚嵩高闻听此言,心中大悦,便拜他为师,留在家中供养。那老儿说话全无避讳, 句句鄙薄僧道。其时,遇仙观的道人,在侧听见他谈论僧道,心中不服,暗想:
「这老儿好不懂事,我好意荐他来受供养,他全不顾人脸面。当着我就毁谤僧道, 不知但揭房上瓦,且看檐下人。他只图姚老爷尊敬他,却把我们来轻贱,我必另寻 一个会打坐的人来,把这老儿鄙薄一番,方遂我心。]想罢,即辞了姚老爷,回到观 内。
过了几日,恰好王玉阳来投宿,观主见他气宇潇洒,必是有道之人,又见他终日打 坐,精神爽怏,要驳倒那老儿,离不得此人。欲与他说明,恐他不去,心生一计, 即对玉阳说:「姚若爷家内来了一位大修行人,能坐十余日不倒单。我欲同道友一 路去访他一访,不知道友意下如何?」
王玉阳闻言甚喜,遂与观主同至姚府,门公即进内通传。姚崇高亲自出来迎接,同 到客厅待茶。未及言谈,忽见一个白头老人走将进来,王玉阳将他一看,这老人生 得粗眉细眼,鼻仰颧高,唇齿露掀,面方耳长,略拖几根胡须,头披几根白毛,像 个老婆子形,走进来在上面椅子上坐下。
观主即与王玉阳讲:「这位老先生,便是我对你说的那位大修行人。」
王玉阳闻言,即上前与他见礼。那老儿昂然不动,把王玉阳全不放在眼里,说:
「你这道友,或是栽花?或是插柳?」
王玉阳茫然不解,未及回答,那老儿又问:「你可有了妻室么?」
玉阳只说问他在俗的话,便随口答曰:「妻室倒有,如今抛别在家内。」
浑然子呵呵大笑曰:「枉自你出家一场,连这几句话都不知。我与你讲『栽花』, 是少年出家;『插柳』,是中年出家。问你有妻室,是言可得了真阴消息么?你答 以世俗之语,是不知道也。若再间你怀胎之事,你更不懂。」
这浑然子当面抢白人,王玉阳倒不介意,怎经得观主脸上早已失色。王玉阳见观主 脸儿羞得通红;不得不辩论几句,大家顾一顾体面,乃笑而问曰:「适才老先生言 说『真阴』,这『真阴』果系何物?又说怀胎,但不知胎从何处而结?所怀者又是 何物?」
浑然子一时答应不出,哑然笑曰:「玄机不可泄漏,岂可与汝轻言?」
观主见那老儿强言,知他不晓,便对王玉阳曰:「道友只管讲来,量他不知, 不要问他。」
但不知王玉阳讲些甚么?且听下回分解。
屡吹夸大话 一问答不来
第十八回 王玉阳以真服假 谭长真说古证今
闻说西方种异莲 花用十丈藕如船
灵台自有祗园树 本地风光即佛天
话说王玉阳几句切要的话,将浑然子驳倒,回答不上。观主在一傍拍手大笑,催王 玉阳只管说来,不必作难他,量他也不能知。
浑然子见观主说他不知,便要作怒。王玉阳即为之解曰:「老先生非不知也,不肯 言也。小道敢将此理说来,大家参详,看是也不是。」
「夫真阴、真阳者,阴阳二气也。真阳之气,藏于肝;真阴之气,聚于肺。肝者; 木也,聚魂之所;肺者,金也,藏魄之地。金为兑女,木为震男。木旺于东;金产 于西,故喻以东家郎、西家女,而欲使金木相逢,魂不离魄,魄不离魂,如夫恋妻, 如妻依夫,此即阴阳会合之理。」
「浑然老先生问我,可有家室之话也。然必要借黄婆勾引,方得相见。黄婆者,真 意也。是言必借真意会通,可使金木两无间隔,方能如夫妻之好。意属上多情,其 色黄而好动,故喻之为婆。东西往来,会通两家,如媒妁一般。」
「怀胎者,是言真气凝结于丹田之内,如有孕之状。真气具足,发现于神,故曰: 『神为气之子,气乃神之母。』故有婴儿降生之言,到此地步,大丹成也。可与天 地同老,日月同休。」
姚老爷闻此言,称赞不尽。浑然子恐怕王玉阳把他饭碗夺去,乃大言曰:「有德者, 不必有言;有言者,不必有德。要敢与我做坐功,要三两日不沾茶水,方算有功夫」 王玉阳笑曰:「多的日子,小道便不能坐,若说三两天,愚下愿奉陪。」
说罢,两个便赛起功夫来,就在客厅铺下毡褥,并肩而坐。浑然子能坐三两日不沾 茶水,只因要与玉阳比赛,已着了一点忿恨在心,遂致坐不安宁,生出许多烦恼; 一时要想吃茶吃水,一时又去出恭解溲,一日下单几次,坐到第二日,便坐不住了, 竟下坐寻饮食吃、打起来瞌睡来了,睡得鼻鼾连天。
王玉阳硬坐到第三日,方下单来,反觉神清气爽。姚老爷再三夸奖,说:「师傅坐 工,老先生不能及也。」
王玉阳曰:「非老先生不及我,因他年纪高大,人老气衰,若我到他那般岁数,只 怕坐半日也不能耐。」
浑然子闻说,心头悦服,重来与他谈叙,不敢自高自大,渐渐虚心下气起来。王玉 阳在姚府住了几日;也教了他几段玄工,两下甚是相得。
一日,王玉阳推说到遇仙观取单行,一去数日,不见转来。姚崇高打发家仆去问, 观主说:「他当日回来,当日便走了。]
姚老爷闻听此言,跌脚长叹,自谓无缘,浑 然子亦有不舍之意。
丢下王玉阳之事,又表刘长生自与众道友离别之后,南游一遭,复往东鲁。在泰山 精修三年,得成正果,飞升上界,赴宴瑶池,参拜王母,见王母身后有数十辈仙女 簇拥,容颜殊妙,世间罕有,难描难画,可爱可羡,未免一念之动,将众仙女偷看 了一眼。 王母问曰:「汝瞧他们,意欲何为?」
刘长生闻王母之言,自知失礼,惶恐谢罪,俯伏奏曰:「臣偶见霓裳飘舞,彩袖展 扬,无意之间,将仙女瞧了一眼,其实并无别意。望慈颜赦宥。」
王母责曰:「人我犹存,色相未空,纵使金丹成就;不能超凡人圣,可再下凡间, 苦修苦炼。」即命仙官送下南天。
仙官奉了王母之命,领着刘长生来至南天门,刘长生正要乘云气而下,早被仙官推 了一掌,跌下南天门去。忽然惊醒,才知是梦幻,回思瑶池之事,真乃一念之差; 况重阳先生也曾说过:我于丹道俱优,只是色相未空。今梦入瑶池,王母责备之言, 正与先生所言相同,但不知这段工夫如何做法?必须下得山去,访一位高人指示。 于是下得山来,行不数日,遇见谭长真,各将往事诉说一遍。
刘长生曰:「你不受顾家供养,念头不为不正;我在瑶池,错瞧仙女,念头不为不 差。今欲炼空色相,未识从何下手?」
谭长真曰:「昔者许旌阳少年之时,专好射猎。一日,猎于山中,箭射小鹿,小鹿 带箭奔逃,旌阳率家人遍山寻觅,得二鹿于山凹。小鹿卧地,大鹿与之舐伤。见人 来大鹿也不走避,俱被所获。回家释缚,二鹿已毙,剖腹视之母鹿,肠已寸断。其 小鹿虽受伤,而肠却完好,可见痛子之心,比受箭之苦份外痛切。旌阳观此情形, 心中侧然,遂将弓箭拆毁,入山修炼,得成正果。意欲化度十方,乃登台说法,收 得有弟子数百余人。」
「一日,旌阳对众弟子说:『汝等数百人,不为不多,弃家学道,不为不虔。但修 行之人要看空色相,汝等能见色不贪乎?』众弟子齐声应曰:『若论财气与酒,或 者未能尽去,至于色字,我们原看得淡,并不贪他。』许旌阳曰:『汝等说得这样 乾净,只恐未必。』众弟子答曰:『我等岂敢妄言,骗哄师尊。』」 「许旌阳曰: 『我有一法,可试虚实。你们每人各办木炭一段,要二尺余长,或三四尺更好,放 在床上,伴你睡一夜,到明日早晨,起来交与我看,自有的确工夫传与汝等。』众 弟子听了此言,不知其故,各去备办木炭,置于床上。」
「是夜众弟子一觉瞌睡醒来,身傍有人同睡,以手摸之,温软如绵,光滑似玉,再 探下体,却是女身,欲火忽炽,按纳不住,即与之绸缪。真阳既泄,犹依依不舍, 相抱而眠。及至天明,外面喊叫:『快来交炭,师傅等候多时了。』众门人从梦中 惊醒,人人怀中抱看一段木炭,正在惊疑,外面又在喊叫,只得穿上衣服,前来交 炭。」
「旌阳吩咐众弟子站立两班,挨一挨二来交。众弟子闻言,不敢违拗,站立两边, 即有一人上前交炭。许旌阳问曰:『你有多大年纪?』其人曰:『弟子今年七十六 岁。』许旌阳说:『你若大年纪,为何把这色字看不破?』其人答曰:『怎见得弟 子看不破?』许旌阳曰:『既然你把这色字看得破,你那炭上糊的是啥?』其人将 炭一看,半腰之间,有些淡淡的白点,形迹秽污,始知是昨夜所泄真阳,自觉无颜, 低头丧气,不敢做声。」
「众人才知昨夜所淫之女,即木炭所变也,再看炭时,形迹更多,都怕出丑,各各 呆立,不来交炭。连催几次,毫不动弹。只有一人笑而上前,将炭呈上,毫无迹印。 许旌阳问曰:『色者,人之所好。汝缘何不好?』那人答:『弟子从色中炼出来的 工夫。』许旌阳问他怎样炼法?他说:『凡有所好,必有所惧。始则恐不得到手, 既到了手,朝欢暮乐,不肯休歇,久则神衰气弱,又怀性命之忧,是以惧也。惧甚 必避,故对境而忘情,绝欲以保身。我幼年之时,浪荡不戒,终日眠花卧柳,竟年 不归,把那个烟花院当做自己屋里,见过了多许美貌娇姿;说不尽无数风花雪月, 弄伤了神,惧而欲避,避不可得,故逃在此而学道,欲保全性命,不复贪恋美色。 此无他巧,不过见多识广,经历过来。』许旌阳听罢点头,即将众弟子遣回,单留 他一人,传以道妙,后来也成了正果。以此论来,凡事总要经见过,见得多,方才 看得淡、丢得脱。」
谭长真把一辈古人讲完,刘长生曰:「我原无意于内事,不过悦其外貌。他日当往 烟花院去,览尽油头粉面,做过见多识广,使眼睛空阔一空阔。」
谭长真约他到晋地,看道祖降生处。二人走了多日,路上会着王玉阳,同往前行。 王玉阳便将姚府与浑然子盘道之事,对他二人讲说一遍。刘长生笑曰:「倒便宜了 这老儿,把我们的道妙,被他得了去。」
王玉阳曰:「若不是我会坐工,那老儿犹不肯服。」
谭长真曰:「这样看起来,坐工是我们学道之人的打门棰。凡在吾门者,不可不学 也。」
三人边走边说,忽听后面有人喊叫,说:「你们走得好快!」不知此人是谁?须看 下回分解。
娇姿原是粉骷髅 暮乐朝欢总不休
一旦无常万事了 夜台难逞旧风流